■ 欧彦汐
中秋前夕,我的邻居给了我一盒广式莲蓉月饼,说是千里之外的外婆给她寄的。从广东远嫁而来的她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她说这月饼,是乡愁的滋味。
也许,距离才是丈量乡愁的关键。我现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,距离老家的村庄不过半小时车程。这些年来,随着外婆离世,老家整村搬迁,乡镇撤并,我对家乡的感觉,就如对待月饼一样,即便中秋在即,心中也再难有涟漪。
虽然我不懂乡愁是何滋味,但此刻,望着做工精致的广式月饼,我突然想到,老家的老月饼咸香油润,如今那家店已成了远近闻名的网红店。我决定去买一盒,给我的广东邻居尝尝。
记忆中老家门口有一条土路,沿着土路拐一个弯一直往北,过一条马路,能看到一座高桥,桥的那一边就是“街上”。小时候,那座高桥,好像和外面的世界保持着单线联系,其余的土路,只通向另一条更加尘土飞扬的小道。
现在,我的车停在一条柏油马路上,记忆里的地图失效了。我找不到一个锚定的坐标,也找不到那座高桥。我一个电话打给了发小,他在电话里笑着问我,有多久没有回来看看了?我沉默着,的确想不起来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。他告诉我,现在我看到的那一排厂房,差不多是我们以前的村西头;后面宽阔的四车道,差不多横穿整个以前的村子;要找那座高桥,还要一直往北开。
我四下环顾,想从发小的描述里找到一丝从前的痕迹,但没有成功,我兴致索然地挂了电话。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来,黄昏时刻的天空突然变得红彤彤的,像要下雨。
记得儿时下雨,雨铿铿打在瓦上,我和发小挤在屋檐下,用小手去接雨滴,脑瓜子里在想,怎样偷拿家里的脚盆,趁雨不大去村头的小河捞菱角。
滴滴答答的雨,落在车子挡风玻璃上。我开启雨刮器,回忆就像似有似无的飞絮,也被它一起刮走了……
终于到高桥面前。我惊讶地发现,它和我记忆里的桥完全不一样了,它如此矮小,两边扶栏显得如此单薄。而桥边上竖起的红绿灯,却显示它仍然是重要的交通枢纽。我从桥上缓缓开过,不大的车子,却让记忆里热闹非凡的桥和街,变得如此局促。在我此刻的心里,它仿佛仅仅指引着一条平行于老家的路,已经永远不会与思念相交。
我终于找到了那家网红月饼店,店里很热闹。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营业员对我说:今天刚出炉的月饼都订完了。我压低声音强调说,我是本村人,有没有藏起来的给我一盒?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,说可以去城里的步行街,他们家的分店或许还有。
兜兜转转,我又回到了城里,来到了热闹的步行街。我惊讶地看到,分店的门头更加大气,与时髦的步行街相得益彰。生意太好,我还是没赶上现烤的月饼,买月饼的兴致也彻底消失了。
雨稀稀落落的并没有大起来,也许这里离台风的中心太远吧。步行街上霓虹的灯光,散乱地倒映在蛟桥河上。渐暗的天色里,依稀还能看出云脚的迁徙。我有些失落,好像有某种思绪倔强地在我心里流连。
我四岁就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外婆,离开了老家的村庄,来城里读书。我总以为,思念早已像那个不再歌唱的音乐盒,不曾想,它只是没有拧紧发条。我突然莫名地感受到一种奇怪的、客居他乡的倦怠,就像波涛间低徊的海鸟,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的崖岸。
我望着蛟桥河中忽明忽灭的灯光,嘴里没有月饼的甜香,却和我的邻居一样,有一股乡愁的滋味涌了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