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程同祖
有人说,逝者和生者之间唯一的联系,就是生者头脑中留存的记忆。我想,现在是把一些记忆片段拼接起来并表达出来的时候了。我已年近八十,再过若干年,当我们这代和祖母有过交集的人也走了以后,谁还会记得曾有这样一位慈祥老人呢……
1946年农历四月初七,和桥北沿河程家二房诞下一男孩,那便是我。按惯例由长辈起名,祖母一看这日子正好与她的生日一样,就提议为我取名“同祖”,于是,后来出生的弟弟们便一“同”到底了。
老家的庭院里有一棵根深叶茂的木香花,大概是曾祖父当年建造楼房时种植的。每到春季四五月份,攀爬在老家与和桥蚕种场之间墙壁上的木香花,总会悄无声息地孕育花苞,由稀至密,接着成片绽放,发出阵阵幽香,弥漫庭院,沁人心脾。站在它面前,每个人身上似乎也散发着浓郁的香气。从前楼的窗户往下看,斑驳的围墙上迤逦下垂的青枝绿叶间,一簇簇、一团团白花开得如溪如瀑,一片繁盛。花香引来蝶飞蜂舞,令人顿感惬意。
每天清晨,一打开大门,这怡人的芬芳就会随着微微的晨风溢出家门,来往的行人,常不由自主地向老屋里张望,留下由衷赞叹:这人家的花真香!
整个花期里,街坊邻里习以为常前来剪枝取花,用花瓶加水养起来,美美地享受这份福利。因为盛期花多,我们也乐于分享。
一年又一年,这优雅的芬芳一直陪伴和滋养着我们成长。
住在外地叔伯家的祖母常会赶在花期回老家,看看木香花开得怎样。她经常围着木香花来回转悠,面带笑容喃喃自语,有时还折下几朵插入斜襟蓝衫的边口。看得出,她内心总有抑制不住的喜悦。
我结婚后就住进镇政府后楼的宿舍,虽还在和桥,平时工作忙,并不经常回老家。1979年的一个春天,有一次回老家,母亲说,今年不知什么原因,木香花开得这么少。我到庭院里察看,果真稀稀疏疏没有几朵花,香气自然也淡了不少,心中不免失落和凄凉。
那年7月16日,接到杨巷七叔家的电话,说祖母走了,我顿感突然和悲伤。当时也没有将祖母仙逝与木香花开得稀少联系起来想。
据我母亲生前回忆,1975年我父亲病故时,老家的木香花也开得又少又小。
前几年,我想到花木的盛衰肯定与气温、雨水、光照有关,便专门咨询在市气象局任职的王姓同学,他给我提供了1973至1980年这八年的气象资料。从统计数据看,1975年和1979年的气温、降水和日照时数与八年间的平均值并没有明显的差异,怎么偏偏那两年木香花开得如此稀少呢?我真感到疑惑不解。
后来,我在一本书上读到,花木是有灵性的,在家中待久了,便也是家中的一员,与家庭成员同呼吸共命运。我将信将疑。
最近,读到一篇宣传宜兴阳羡茶的文章,其中引用了唐代诗人卢仝的诗句:“天子须尝阳羡茶,百草不敢先开花。”我继而查询了相关资讯,感悟到大千世界的一切生命存在,都应是有灵性的。植物也不例外,尤其是一些历经沧桑、继代传承的老宅花木,它与主人岁月相伴,时运与共,进而灵犀相通。它也许具有感应功能:家业兴旺,它就枝繁叶茂、花盛芬芳;家事不顺,它则萎靡不振、花稀叶蔫。这种神奇现象,自然令人感慨不已……
2000年,贯穿古镇的锡溧漕河拓宽,北沿河老屋被拆,木香花从此也踪迹难觅。
年老怀旧,如今每逢木香花期,我常会思念老家的木香花。在我的心里,那棵曾陪伴程家数代人的木香花,似乎永远是盛开时的模样:花繁叶翠、生机盎然、温馨优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