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白珂琦
那天走进东风巷,正是黄昏时分,小店门口的灯还未亮起。落日特别红,把黑瓦白墙的巷子,抹上淡淡红晕,好像比白天更亮了一些。
远远见一位白发老太坐在屋前,低头看书。她的两旁和对面,都是精致的小店——咖啡馆,茶座,酒吧。小巷很窄,人来人往交错时,几乎碰到她的裤脚。
老太太仿佛禅定在余晖里,盯着书本,很久也不翻动一页。
我站那看了很久,忍不住打破宁静,上前搭话。她抬头笑着,给我看她手中厚厚的一本书。她嘴角上翘,笑得很开,带起满脸皱纹,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。
她说,闲着没事,看书度度辰光。
我说,阿姨你居然眼镜都不用戴?我都老花啦。
她说,你说怪不怪,年轻时拣菜都要戴花镜。今年八十八,居然连绣十字绣都不用戴了。
她手在椅子边比划一下,大概一尺多的高度。又说,自从视力好转后,我看的书摞起来有这么高啦。都是我家老头子买的。现在正在看《曾国藩》呢。阿姨指指打开的这一页,接着说,曾国藩是政治家,军事家,也是文学家和书法家,很伟大。只可惜六十出头就去世了。不过在那个时代,也算高寿了。
有一瞬间,她沉默了,眼神黯淡下来。许久才说,我家老头子也走了三年了,现在就我一个人。她向里屋看了看,好像她的老头子还在家里,能听见她念叨,并随时回应她。
她家两间两层小楼,房子的地基高出街面四十公分左右,门前砌了三个台阶。最高台阶上,有一盆青白色的小花,星星点点开在深绿色叶子上。
我看向屋内,小小的堂屋,挂着一幅年代久远的松鹤图。一架固定在墙上的木楼梯,陡峭地竖在堂前左侧,连扶手都没有。我惊叹,这楼梯太危险了吧。阿姨说,以前,上下都是老头子在身后护着我。现在,我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,再倒退着爬下来。虽说楼下有房间,但我还是习惯住楼上。阿姨回头指指二楼。楼梯上方有个窗口,洒下微弱的光线,落在木梯磨损的痕迹上。
阿姨看着我,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开来。说,我的孩子们都很孝顺,要我跟他们一起生活,但我不想离开这里。你看,周围老邻居几乎都搬走了。她指了指周围。
这里本是明清时期留存下来的古街巷,随着流行趋势的变化,逐渐展露出网红街区的气质。她的这两间老屋,经常有人上门,想要租来开店。有的还要一租五年,并一次性付款。但她没有答应,也从未动过心。
她说,在这儿住了一辈子,离不开了。
这时,二楼悄无声息地走下一只银灰色的胖猫,停在堂前,警惕地看着我。阿姨回头招招手,胖猫踌躇着走过来,瞥了我一眼,跳进她的怀里。
这只流浪猫是她老伴收养的,已经来家里九年了。老伴喜欢听京戏,一放磁带,这小东西就在门口探头探脑。一来二去,就留下了它。
阿姨抚摸着猫,好像在对它说,也像是和我说,在这里住习惯了,哪里都不去喽。
不想离开,一切都未变,亲人永远不会消失。就像这条东风巷,故事一直在延续。
我向阿姨告别,她朝我挥挥手,继续埋头看书。远远回望,她坐在一间间网红小店中,毫不违和。
因为这里,是她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