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陆 奇
自从生病以后,她就没有买过菜烧过饭。以前驾轻就熟的家务活,因为一场大病,竟然变成了一座座需要奋力攀登的高山险山。真是有啥都不能有病。
又是周末了,这周公婆有事不能来帮忙烧饭。老公试探着说:“要不我们自己买菜烧吧!”老公越是小心翼翼,她心里越是感到凄凉。宁愿要以前的吵吵闹闹,也不要他现在这般小心的伺候。这话听来略显矫情,但这是她的真实想法,她不希望一直这样被照顾,好像自己成了拖累。
看着老公期待的眼神,她想,是该下楼出去走走了!
以前,去菜场的路是她一个人的路,菜场内外、锅灶前沿,都是她坚守的领地。让家人吃上热乎乎的现成饭,她就感到幸福。这次,有老公陪伴,这种幸福感分外地具体起来。
她买菜,素来有点任性。比如说,这个卖肉的区别于其他肉铺老板,戴副眼镜,多了一份文雅气质,每次买肉就只去他家;又比如,那个卖姜蒜的老头,长得有点像她故去的外公,一样瘦弱,一样寡言,于是她在那里买下的就不仅仅是姜蒜,还有对外公的一点想念。有次买鱼,她看到一鱼摊上坐着位孕妇。于是,买鱼就在这家了,大着肚子做生意多辛苦啊。隔了一阵子,这女人生完孩子又上岗了,她还是买她家的鱼,养育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。买蘑菇,摆摊的老头是个外地人,右手少了一根手指,仅凭这点,买他的蘑菇肯定是对了。
来到久违了的菜场,她按照以往的择菜标准,目标明确地逐个奔向摊位,老公负责在身后拎菜和扫码付钱。面对这绿的绿,黄的黄,红的红,被菜农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菜,亲切感就扑面而来,脑子里的菜单源源不断地冒出,仿佛久在后方摩拳擦掌的士兵终于冲到了阵地最前沿。老公手上的袋子越拿越多,终于忍不住了:“差不多了吧,够我们两个人吃了!”
“再买条鳜鱼!”
满载而归,她看着老公两手沉甸甸的各种袋子,“我来拿几样吧!”“不用,我拿得动!”一个侧身,老公巧妙地躲开。
“妹妹你坐船头,哥哥在岸上走,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……”前面突然传来高亢的歌声。一定是那个老头,她快走两步,拐个弯,是他。记得生病前,每次买菜都会碰到这个老头,目测有八九十岁高龄,驼着背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,应该是中风的后遗症。只见他一手弯着打着钩,蜷缩在胸前,一手拎个马甲袋,袋子里放着老年音响,音响里播放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,而且音量奇响。只要他出行,整条路上都响彻着那些情啊爱啊的歌声。八九点钟的早晨、摇晃着艰难前行的老头、富有激情的歌曲——这奇异的组合,就像咖啡杯里的茶,你品是什么味道?每次看到这个老头,看到他把所有的气力都集中在脚下细小的步子,仿佛风稍大些就能把他吹倒,她就会隐隐为他担心,毕竟风烛残年的明天是不可期的。可如今一年过去了,这个老头就像风中的芦苇,看似虚弱无力,仍然迎风摇曳,继续坚定地一小步一小步丈量着自己的余生。那看似弯着的腰,一定是他极力挺直的样子。
她和老头擦肩而过,不禁小声地跟着歌声哼唱起来。
“哦,对了,”她突然顿步,侧头问:“今天的鳜鱼是清蒸还是红烧?”